由来梦破难承。
 
 

望春归

望春归

鲁肃一直都觉得周瑜是个不好惹的主,他虽然自诩聪明,但每每遇到周瑜,却也不得不拿出十分的精力来对付这个债主。
说到债主,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债主。
那个时候鲁肃还在居巢,家大业大的鲁子敬,在居巢县外盖了个大宅子,日日读书弹琴,没事儿就撒钱救济救济父老乡亲,日子过得十分舒畅快活,哪曾想有天来了这么个债主。
“周瑜周公瑾,前来借粮,子敬可愿?”
鲁肃当时看着宅子外周瑜领着一群光棍将士,仿佛不是来借粮的,就差没把刀架鲁肃脖子上让他把家变卖了跟他一起上孙策贼船了。
“这位好汉,请你先让你的手下把刀放下可好?”鲁肃端得一派冷静自持,其实心里鼓声如雷,一颗心从胸口提到了喉咙管,嘴上多说几句怕就要给跳了出来。
周瑜“哐铛”一声,把甲卸了,对外面的士卒门摆摆手,示意他们都放下,自己拱手对鲁肃笑了笑:“居巢将士快要饿死了,瑜不才,闻子敬高义,愿请子敬入我主麾下。”
鲁肃看了看周瑜,心说你这不是请,你这是管杀还管埋。
于是便也顺坡下驴地说:“喏,那有粮草两囷,尽管拿去。”
“如此,瑜便笑纳了,”周瑜笑道,“子敬今日大恩大德,瑜替伯符多谢了。”
鲁肃倚着门框没型没款地说:“敢问居巢长,孙讨逆何等才能,竟能让你如此鞍前马后?”
“孙讨逆与我,乃总角之交,”周瑜又缓缓地戴上了甲,将耳边垂下来的发丝捋到头盔内,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晨光,“他在等,我也在等。”
“等什么?”
“等一个时机,”周瑜抬起头,望着远处涛涛的江水,“江东子弟,总是要回来的。”


“子敬这是要去哪?”
鲁肃自从那日孙策把他晾着不管后,他想着自己这身经天纬地之才怕不是就要在此凉了,于是又想着老家的大宅子,准备收拾细软接上老母回老家种地,在这个乱世之中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小日子也挺好的不是么?
然后周瑜这个天杀的债主出来横插一杠,完了还把自己的老母接到了中郎将府里。
这会儿还来笑得春风满面地跟自己说去哪?
还能去哪?鲁肃只好端着谦谦君子的风范跟着周瑜去了他的府里。
鲁母见了鲁肃,先是一个劲地数落鲁肃,说他整日在居巢混吃等死,不思进取,又是拉着周瑜的手一个劲地夸,什么“子敬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”云云,还有“子敬有你提携老身我也不愁啦”等等。
直到鲁肃被训了个蔫头耷脑,一脸堆笑地送走还想大战三百回合的鲁母去休息后,这才有空回过头来看着那端着茶碗喝得一派风雅的罪魁祸首。
他心思百转千回,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:“何必呢?”
周瑜敛了笑,拉着鲁肃坐了下来,亲手给他斟上一杯茶递到他手上。
“伯符不任用你,你心里不好受,我知道,”周瑜看着鲁肃说,眼神暗了暗,又开口说道,“是他自己没眼力见。”
鲁肃笑出声:“你在背后嚼主公舌根?”
周瑜一本正经地说:“我学张公直言规劝,他大度,不会说我。”
又说:“过几日仲谋便要回来了,我带你去见见他。”
鲁肃嗤笑一声:“又晾我?我可告诉你啊公瑾,我现在就把我娘接走……”
周瑜哈哈大笑,说仲谋不是他哥,为人谨慎又好学,你一定跟他聊得来。


“主公还是把公瑾叫回来,堂上的有些人未免太不懂事了。”
孙权被那群七嘴八舌说要投降的人给烦了个晕头晕脑,只觉得曹操的军队不是八十万,还得加上自己家的这伙子碎嘴,这些碎嘴别的本事没有,站在长江边上隔江对骂都能把对面给淹了。
“子敬,刚刚朝堂之上你也看见了,就连张公都要我投!”孙权气急败坏地说,又自己强压下波涛翻覆的内心,缓了缓说,“投曹操?投了之后呢?”
鲁肃一拱手:“臣可投,主公不可投。”
孙权眯了眯眼,问道:“子敬何意?”
“臣投曹操后,无非是领个一官半职,整日游手好闲便能安稳度过此生,”鲁肃眼神沉了下去,竟是寒冷凛冽的杀意,“主公若投,只恐怕……”
孙权抬手打断他的话,思忖片刻,便道:“我即刻便修书一封召回公瑾,子敬,你去看看那诸葛孔明。”


“公瑾,想来有应对之策了?”鲁肃挑开帐帘,看着那仍旧点着灯看着地图的周瑜,灯光下模模糊糊地看不出他表情。
周瑜叹了口气开始唠叨起来:“险之又险。主公那边稍稍安定下来了,黄老将军在清点兵士,过几日便要死战了,关羽的水军不知道靠不靠得住,但无论如何我都要……”
“你要什么?”鲁肃打断他没完没了的唠叨。
周瑜愣了下,几不可闻地说:“与主公,与江东,共进退。”
鲁肃便笑了:“那便是了。”
人生不论轻重,惟死战慨而慷。

鲁肃说要合纵连横方能以弱胜强,周瑜说天下应当两分与曹操划江而治。
两个人在孙权面前头一次争得面红耳赤,看得张昭都哑巴得说不出话,一干文臣武将默不作声,孙权见了没话说,只好说先暂且把刘备安置在别院,此事从长计议。
下了朝,周瑜起身便走,往日都是跟鲁肃有说有笑地准备去喝两杯,今日吵得不可开交,鲁肃只好追上去一叠声地喊:“公瑾!公瑾!等等我!”
周瑜停了下来,满脸都写着不高兴,鲁肃笑着说:“喝两杯,我慢慢跟你说。”
周瑜却说:“子敬,我没有多少日子了。”

鲁肃不是不知道周瑜有病,还是沉疴痼疾,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,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周瑜。
周瑜将那句话轻飘飘地说出口,鲁肃的心仿佛都漏跳了一拍,于是所有的急进仿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。
是了,他没有多少时日了,他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,能稍微做一些,他能做到的事,哪怕是跟鲁肃吵架。
鲁肃突然就不说话了。

周瑜行军荆州时,路经巴丘那阵给孙权写了封信,言自己平生碌碌,未能见江东一统,实乃遗憾,最后提及大都督一职,可由鲁肃接任。
孙权把那封几乎是遗书的信着人送到了鲁肃府上,鲁肃一看是周瑜的书信,先是一笑,说他这倒是有闲心写信了,拆开看到最后一个字时,手便握不住地开始泪如雨下,眼泪打在那丝帛上晕开了墨迹。
你要划江而治,我要合纵连横,你让我接替你,就不怕我给你搞砸了么?

江东子弟未曾言老,便已陨落。
多年后,鲁肃看着手里那已经泛黄的丝帛想起了当年周瑜的很多话,诸如“生死无悔永固江东”,“与江东共进退”。
但他在弥留之际仿佛看到了那年春寒料峭,鲁肃正遥遥望着远处的炊烟,春意渐浓,那张永远沉静面带微笑的脸,很不客气地跟他说:“周瑜周公瑾,前来借粮,子敬可愿?”
鲁肃想,不愿,可若是再来一回,他也愿。

13 Nov 2017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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